「教练妈妈!」训练场边,张杰的身影甫一出现,孩子们就争先恐后扑进她怀中,围着她说个不停。这些肢体协调、表达清晰的孩子们,是黑龙江省七台河「特奥短道速滑队」的队员。
张杰是黑龙江省七台河市第一位世界冠军。曾是短道速滑女子运动员的她,从上世纪九十年代开始,于世锦赛等大赛中斩获过多枚金牌,最终因腰伤退役。2014年,她以运动康复为目标,从七台河市特殊教育学校选拔了26名残障儿童组建了「特奥短道速滑队」,并担任公益教练。七年多来,张杰带着孩子们从在冰上打滚爬行开始,到站上了世界特殊奥林匹克运动会的冠军领奖台。
「很可惜(今年)冬残奥会没有短道速滑项目。如果有,我们的孩子就能参加选拔。人们了解他们以前的状态,一定会感到震撼!」
张杰说,自己曾因腰伤康复,也为了更好服务体育事业,出国学习了相关课程。一次课上,教授拿出了智力障碍者的康复案例,那一瞬间,她感觉自己被点醒了。「当时就决定,回国后一定要发挥自己的特长,通过滑冰来帮助这样的孩子。」
◆张杰为一名队员系紧冰刀鞋带。香港文汇报记者吴千 摄
队员走路不稳 训练举步维艰
张杰与在七台河特殊教育学校当老师的朋友谈及了自己的想法,双方一拍即合,更得到学校校长和当地教育局、体育局的支持。
张杰说,组队时,26个孩子从8岁到17岁不等,包括唐氏综合症、多动症、精神障碍、自闭症、听力语言障碍等问题。「我一直认为运动能够让人更聪明、更快乐。我坚信,只要坚持,一定会达到康复效果。」
因为是公益性质,张杰至今未领过一分薪水。「我们想为家乡贡献余热,开始做特奥队我们就自己担负额外的费用,我们有积蓄,负担得起,也不觉吃力。而且人如果为了钱、为了收入才去做事,那可能什么都做不好。」
作为支持,学校为孩子们购置了滑冰装备,并将教育局为鼓励当地学校冬季浇冰场而划拨的款项交给滑冰馆。
◆张杰(前)带康复程度较好的孩子像专业选手一样在冰上飞驰。香港文汇报记者吴千 摄
「可一训练我傻眼了。」尽管已有心理准备,但孩子的基础条件还是令张杰备受打击,他们有的连走路都不稳,有的只会傻笑、自言自语、对外界无动于衷、或突然自己跑开。「他们听不懂别人说的话,就别指望能自己穿冰刀了。」
「我和助教挨个给孩子穿冰鞋,刚穿到第二个,第一个孩子就跑了,一脚迈到冰面上,扑通就摔趴了,站又站不起来,就一边喊疼,一边淌着眼泪在冰上爬。」谈及此事,张杰眼中噙满泪水。
上冰时,张杰只能一对一地扶着孩子滑一段,再回去扶下一个。这期间,其他人就需紧紧抓着围栏站在原地。「好几次在训练中累倒被送进医院,但看到那些用脚尖走路的孩子都能慢慢在冰上挪动了,我相信一定能让他们变得更好!」
一年半后,孩子们发生惊人的变化。
张杰说:「就像突然开了窍,所有人平衡力、学习力、模仿力都飞越一大步。程度好的孩子甚至能完成整套动作。」「那天我们抱在一起哭,他们又哭又笑的,表情都走了样,可我觉得世上再没有什么比他们更可爱!」
◆张杰(左二)和唐春雷(右一)、高萌(右二)、聂双月合影。 新华社
「记得有一个群体需要我们关爱」
张杰说,这些孩子特别需要陪伴与关爱,扶着他们滑一会、照顾他们的小情绪、给他们取一个昵称,热情地喊他,都能让他们开心好久。
「通过训练康复,孩子的精神面貌也发生变化,常人习以为常的礼貌、懂事,被他们越来越多地表现出来。这也是我越来越爱他们,一定要把他们带好的动力。希望我的『小蜗牛』们能够不断超越自己,更加快乐地成长。」
「这个世界是我们的,也是他们的。在给予优秀掌声的同时,也要记得有一个群体更需要我们的关爱。」
手绘图画教案 孩子爱看易学
2017年,高萌、聂双月、唐春雷三名特奥队员先后登上奥地利格拉茨第11届世界冬季特奥会冠军领奖台,并斩获4金2银的骄人成绩。
七年来,张杰画了2,000多幅图画教案,累积制作了十几本训练日记。「小到冰鞋构造、动作要领,大到冰场的结构都通过图画来让孩子们感知,这也是为他们定制的专属训练方式。」
张杰手绘的训练教案。 香港文汇报记者吴千 摄
张杰翻着教案说,孩子们看了教案感觉非常亲切,就更容易弄清楚并且记住知识点。
智力情商都提高
「看到孩子们通过运动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包括)智力智商的提高、情商的提高,特别有成就感!」
张杰说:「大唐(唐春雷)在赛前集训时特别紧张,发令枪一响就腿抖摔跟头,他不想摔,但他控制不了自己的身体。」张杰表示,为了帮助他克服「恐枪」,「教练妈妈」张杰不断地安慰和鼓励他,又专门借来发令枪,让他习惯鸣枪起跑,还安排他和健全孩子一起测验、比赛,帮助他适应比赛氛围。
正式比赛中,他没有摔跤,面对比自己高出一头身体强壮的欧美选手,从起跑时的最后一名成功「逆袭」,斩获男子500米和333米两块金牌。
而从前不会关注外界事物的高萌,在赛前出现头痛、食欲下降、爱哭鼻子等常人常见的压力过大的表征,这是智力残疾二级(重度智力残疾,IQ值25-40)的孩子通常没有的反应。高萌在看了唐春雷的比赛后,竟转头问张杰「教练妈妈,大唐怎么没摔跤呀?」
张杰感慨,两年多的训练不仅使高萌获得了111米金牌和222米银牌,更令她变得会观察、能发现问题和思考了。
若无康复训练 症状会更严重
作为特奥短道速滑队队员,聂双月赢得了世界特奥冠军。如今,她在黑龙江省鸡西市当幼儿园小轮滑班的教练,基本已与社会完全接轨。
张杰说:「这样的孩子(如果)不进行康复训练,症状会越来越严重,家长们看不到希望。」经过冰上训练,孩子的肢体变协调了,也乐观、爱笑、话多了。
张杰指导学员。香港文汇报记者吴千 摄
「起初家长还担心会不会把孩子『练坏了』,现在看到孩子们的进步,就特别热衷让孩子滑冰,总觉得上冰时间不够用,申请加量。」「很多孩子即使毕业了,只要特奥队有冰上课,他们还是会回来一起滑。」
代安民是已经毕业的特奥队成员,通过训练康复,三级智力障碍的他,现从事快递工作。「我很喜欢工作,老板也支持我每周二、四来队里滑冰,在这滑冰我很快乐,舍不得这些小伙伴。」
包括大唐和高萌在内的几名残障孩子,都就读于七台河职业大学冰上运动学院。
张杰说:「他们和正常孩子一样学习,毕业后的就业方向就是教练员,同时拥有技能和学历,可以更好地帮助他们实现梦想。」
「为了带队 亏欠家人」
张杰说,每周六天课,从上午9时到下午5时,自己一直穿着冰刀在冰上站着,身体都冻木了。「到家就要一边烤电(放疗)治腰,一边写训练总结、做教案,没有任何精力和体力操持家务,我的爱人(丈夫)为我付出了太多太多。」
「(他)一直在我身后扶持、体贴、呵护着我,这份力量和温暖让我感到无比幸福。」
让孩子们快乐地成长并逐步康复,是张杰最大的心愿。 香港文汇报记者吴千 摄
女儿:从不理解到心怀感恩
对女儿,张杰说自己怀有愧疚,自己开始做特奥队时,女儿上初中,正值叛逆期。当她看妈妈全身心扑在其他孩子身上,她就觉得妈妈不喜欢她、在敷衍她。
「不是我想忽略她,而是特奥队的孩子在我心中的分量更重,以致与女儿的关系一度糟糕到令人崩溃的地步。」「(我)认了,不求她能理解我,如果我陷入到愧疚和自责中会带不好队伍,女儿也未必满意。」
张杰忍住泪水感慨地说,做到你认为是对的事、好的事,就一定不会错。
「(如今女儿)经常对我说:『当初我小,很需要你们,才怪你们。但也是因为你们这么做了,我才懂得珍惜我所拥有的,我才得到了成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