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趣是一个方法,是一种意识,但对于女作家西西来说,童趣彷佛天然就是一个内容。西西一生笔耕不辍,思想天马行空,没有被土瓜湾这一带的矮房子困住。人地之情的复杂,在她这里尽无,她彷佛生而活在这个地方,却周游了世界。◆文:香港文汇报记者 胡茜 部分图片由何福仁提供
2021年6月才正式启用的港铁屯马线土瓜湾站内,车站的艺术展品内,有一幅关于西西的照片,那是她热衷的娃娃屋。走出土瓜湾站,步行到农圃道的校门前,再经过新亚中学,走农圃道官立小学的路再折返,感觉走完了西西那篇《土瓜湾》的诗句:「在土瓜湾一住住了将近四十年/书院对面的中学是我的母校/书院旁边的小学是我教书的地方/以前这里是种瓜种菜的农田」。
年轻的西西是天赋诗人
读西西的书,总是有一种模糊的穿越感,这种穿越不局限于时间,有街道、有海洋、有茫茫的人群,甚至涉及了生死。她和许多同一时代的写作者一样,有一双擅长发掘细腻的眼睛,总是将一些小人物的悲欢、思考与面目写得既平凡又耀眼。她的创作多以香港与城市变迁为基础,用先锋实验的笔触,糅合了小说、电影、童话及历史等,用迥异的风格打造画面。
西西原名张彦,是广东中山人。1938年,她生于上海,再于1950年定居香港。除却童年之外的时光,她一生都在香港度过,并在这里建构了自己最值吸收营养的世界观。而大部分时间,她又都游走在土瓜湾各处的屋子里,一直到旧年,寿终正寝,终年85岁。
年轻时候的西西,写诗很多,第一次见刊是1953年的《人人文学》,她刚来香港不久。那个时候,西西因这本刊物接触到了现代诗,以为力匡(诗人或作家)比齐桓(小说家)更容易,在写小说前先习诗,就提笔写了很多现代诗(白话诗),诸如《湖上》、《阳光》、《姑娘》等等,无法尽数。一直到今天,西西早期写的诗,关于香港的印记不多,但赋诗技巧却是值得推敲的。在2023年香港书展的论坛上,何福仁及刘伟成作为对谈者,将西西的《湖上》讨论出来,认为她是极有天赋的诗人。西西的诗,除了题材丰富,视角新鲜,更是用了绝句的创作方法,韵脚很是有特色。
居于土瓜湾而书其貌
慢慢地,西西的创作中开始多了些香港,尤以她后期的作品为多——《土瓜湾道》散文系列便是其中重要的一个篇章,另也有收录在《土瓜湾叙事》中的文章。她对土瓜湾的感情,不必多说,是来自少年的心底忆记。在香港,西西大部分日子都居住在土瓜湾长宁街的「美利大厦」。文章里面她这样写:「土瓜湾道是横空出世的,从哪里来,到哪里去?去的地方很清楚,它一直延伸到启德机场,然后飞走了。那么它的来路呢?原来是从另一条街马头围道长出来的。」
但事实上,她搬迁的次数很多,但搬来搬去也都还是在那一小片地方,不同的是有的大些,有的狭窄;有的有电梯,有的爬楼梯上下——「我小学时最常吹嘘的事情是我曾经搬屋三次。我住过三个房子呢!听起来多么威风。好笑的是三次搬家后,家仍然在土瓜湾,旧的家和新的家也不过相隔几条街,连风景也近似,到处都是矮一截的楼房。听说以前站在天台的话,举手就可以碰到滑行的飞机。」在小说《我城》里面,西西写道:「搬家就是把很多物事的命顺便革掉的一回事。」同时,西西大概对城市有一种天然的忧愁,因此,她用天真又魔幻的笔法去写故事,写城市里的故事,其他的事情她也未见得熟悉,便用上世纪八十年代的眼光去看香港,带着一种对城市的眷恋和不确定。
何福仁谈到:「她的诗作,以至其他作品,没有需要的话,实不需点明场景,以〈快餐店〉这首诗为例,写于1976年,分明是一种港式现代人的生活,不同于内地或者台湾,可又不是现代主义那种负面的调调,正不必,更不好写明这是『土瓜湾快餐店』,例子举不胜举。还有一首,题目就是〈土瓜湾〉,写一位哲学家长年在这里生活,思考、写作,因为有这么一位大家,她说土瓜湾就有了值得居住的理由。」
在〈土瓜湾叙事〉中,西西的视角是通过一只猫小花和一个女性花阿眉出发的,她们看到了一个不断在变化的香港。在小花眼里——「上个月吧,陈二文住的这一群大厦申请到楼宇大维修的工程,由政府协助大厦各单位的业主,合资把三四十年的楼房翻修,变成可以持续再居住好些日子,长者可得资助,暂时安居下来」,「在马头围道和土瓜湾道,几群楼房已经在维修了,房子的喉管都生了锈,该换铜管,窗门要换掉松脱的扣锁,梯间的通道和天花板像住满了睡懒觉的白蝙蝠,外墙的石砖,纸皮石一一需要填补、髹漆,工程继续了半年也只完成了一半」;而在花阿眉的眼里,「整个街区和早一年、十年、二十年完全不同了。楼下的茶楼不再向街坊开放,而是只接待旅行团,一天三次,潮水似的旅客被吸了进去又吐了出来,吐出来的每次有一百多人,把整条街的大厦门口全堵塞住」。这当然亦是西西自己看到的。
从27岁开始 就停止了成长
西西的作品被日后的很多书迷及评论赋予天马行空的标签,但她的一生,却没有什么脱缰的行为,她是个中规中矩的人,她的所有想像与趣味,都是在脑海中产生,再由笔下行行的行文留下来的。
西西在没有成为「西西」之前,有过许多笔名,包括南南、爱伦、蓝马店、皇冠、序曲、星火、凯旋门、莎扬娜拉、十行、蓝尼罗河、小红花、爱伦、伦士、佛劳伦朗、米兰、阿虫、小米素、阿果、麦快乐、叶蓁蓁、果、芭洛玛、明明、林素、阿发、大根河、河想、小明、草本、蓁蓁、大眼、镜、晴儿、雪儿、汉、雨船、多默、心田、杜丽和、海兰等和陆华珍等,单从这些笔名,便可看出她的童真之心。到了1962年,西西认为这二字是一个穿着裙子的女孩子两只脚站在地上的一个四方格子里跳飞机,其他笔名便都淡出了。
1962年,西西在《快报》上连载《我城》时,名字是阿果,除了文字创作以外,当中的插画也是由她本人操刀,画出自己心里的「我城」。记者曾经问过她,作品为何总是充满着童真?她说,从27岁开始,就停止了成长。
「打从小时候已经开始建设的地铁站,在我长大后才建成。回到土瓜湾,忽然发现私人住宅已经从土瓜湾拔地而起,看楼顶的话脖子会疼,眼睛必需眯起来。」她最后这么写道。不过,无论是小时候的她自己,抑或是写这段文章时候的西西,大约也想不到,自己的心爱玩具,最后长久地留存在这个港铁站内,与土瓜湾长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