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前,由国际演艺评论家协会(香港分会)(IATC(HK))主办,香港中文大学图书馆协办的第34届「国际表演艺术图书馆、博物馆与资料馆协会」(SIBMAS)国际研讨会于香港举行,邀来世界各地的讲者深入探讨表演艺术的典藏、保育与重构等课题。
表演艺术是时代故事的叙述者,其记录与典藏并非只为了留存具体作品,亦是为了凝结记忆;其保育与再现则更指向未来——我们如何思索过往,如何理解自身,如何诠释当下,又如何畅想未来?
中国艺术研究院艺术与文献馆副馆长、研究员邵晓洁与记者分享了「中国传统音乐录音档案」背后采集与收藏的故事,这份跨越了逾70年的沉甸甸馆藏是中国音乐文化的见证,现在亦借由数码化走向世界。
◆文:香港文汇报记者 尉玮/图:国际演艺评论家协会(香港分会)及受访者提供
如果没有70多年前音乐学家们在江苏无锡的采录,盲人阿炳的《二泉映月》大概无法留存下来原始录音,更别谈流传至今成为经典。这样抢救式的采录并非孤例。
自上世纪五十年代开始,以杨荫浏、曹安和等为代表的一批音乐学家,翻山越岭、跋山涉水,对中国各地的传统音乐展开实地考察和系统采集,建立起无比珍贵的音乐资料馆藏。这份超过7,000小时的珍贵音乐文献资料,就是中国艺术研究院所藏中国传统音乐录音档案。
1997年,中国传统音乐录音档案入选了联合国教科文组织「世界的记忆」项目,并被列入第一批《世界记忆名录》。这是中国首个入选的珍贵档案,也是世界上首个入选的音响档案。
「2002年后,艺术研究院机构重组后,馆藏资料更加丰富了。」邵晓洁对记者说,「原先是音乐研究所收集的资料为主,机构重组后,中国艺术研究院下设的各个研究所,有戏曲的、曲艺的……其他各种表演艺术资料也都汇集到艺术与文献馆。尤其是戏曲与曲艺资料,他们研究所本身也有很多采风的资料,价值很高。我们的档案更加丰富了。」
跋山涉水 深入民间
邵晓洁介绍道,上世纪五十年代,这批珍贵的音乐馆藏开始建立,那是艰苦又充满挑战的过程。因为传统音乐的收集不仅需要极高的专业性,亦是繁复的系统工程。
「当时是建国初期,艺术研究院的学术宗旨就是把我们传统文化的资料先积累,再研究。当时,在杨荫浏先生与李元庆先生的领导下,制定计划,在全国分成各个组做采风,也对当时所里的研究员进行培训。」
当时的研究员大多毕业于音乐学院,钻研的是西方音乐的体系与背景,「是西方音乐的听觉」,他们不大了解中国的传统音乐是什么样子。在培训中,专家会具体教授传统音乐应该如何采集,如何记谱,甚至如何绘图——有些乐器可以收集,无法收集的唯有绘图保存。邵晓洁说,对于传统音乐,需要记录什么,怎么记录,处处是学问。
「而且它和现在我们所说的『表演』完全不同。」她说,「最特别的是,去民间采风,你是作为一个局内人和他们生活在一起。对于民间艺人来说,我们理解的『表演』对他来说可能就是生活的一部分,例如仪式音乐,和现在舞台上的表演是不同的。这个就是我们资料中最珍贵的一部分。」
音乐学家与研究员们深入民间,与采录对象同吃同住,那个年代,生活条件艰苦,有时到偏远的山区里去,连住宿也成为问题。音乐研究所的何芸老师就曾回忆,当时没有旅馆,研究员们曾住在祠堂,头顶上曾经忽然掉下蛇来。「我们采访她时她已经90多岁了,对这些经历依然记忆尤新。」邵晓洁说。
除了最为原始的音乐材料的采集外,传统音乐录音档案中还辑录了当时的全国汇演。「当时是全国进行汇演,各个少数民族的汇演,戏曲的汇演等,这些全部有采录。这个和前者(民间采风)的区别是文化空间有区别,也非常珍贵。因为很多东西我们现在已经听不到了,不仅是乐种或者曲种,而尤其是民间表演的艺人,很多已经去世了。更重要的是,这批资料是在中国整个现代化进程前留存的,它所受到的影响比较小一些,是真正的原生状态——虽然当时还没有『原生态』这个词。从研究角度来说,更加可以触及到最根本的东西。」
数码化资料 与公众共享
录音档案的采录与保存也经过不断的技术迭代。最初时,研究员们扛着美国进口的钢丝录音机坐着公交车翻山越岭去甘肃,去新疆,去西藏,一去几个月。之后开始使用开盘录音机,到后来又演变成便携式的机器。到今日,影像记录越来越普遍。
资料的载体也在不断变化,从钢丝录音带到开盘录音带,到卡带、数字带,之后才有了CD等,到今日又开始了全面数码化的进程。经过近20年转换和修复工程,2022年4月23日,由中国艺术研究院收藏、建设的「世界的记忆——中国传统音乐录音档案」数字平台正式上线试运行,将上万条音频资料与公众共享。2024年,在数字平台与相应的「传统音乐档案」App上线两周年之际,院方又发布新一批的珍贵档案,囊括民间歌曲、曲艺音乐、戏曲音乐等等6,000余条,使得数字平台总节目数据超过17,000条。
「我们的资料历时长,数量多,内容丰富,载体又多样,数码化的过程比较复杂和困难。」邵晓洁分享,当时入选联合国教科文组织的项目后,院方便从开盘录音带中选取了一部分内容数码化,在联合国教科文组织的网站上作为项目成果播放,这也相当于是为了后面大规模数码化投石问路,做好准备。正式数码化从2005年开始,「到现在为止,7,000小时珍贵音响材料那一部分基本已经做完,老唱片则是后来有的一小部分,有待继续完成。我们的完成量还是比较高的。」
现在的数码平台面向全部公众开放,研究者可以在上面找到最为准确和原始的材料,普通的爱好者也可以借由浏览走入中国传统音乐的世界。
希望打造多语种平台助推广
邵晓洁表示,中国传统音乐录音档案的典藏及推广,未来仍面对一些挑战。首先是基于知识产权,仍有材料暂时无法发布,「我们是希望更多的材料可以和大家共享。」其次未来希望为馆藏打造多语种平台,「但因为里面涉及的内涵非常丰富,在翻译上难度非常高。」她说,「别说多语种,就是翻译成英文都很难。这和翻译古诗词还不一样,古诗词可能能理解的人更多些,翻译这些馆藏资料则需要精通英文之余,也要很懂音乐——不只是皮毛,要非常懂才行。我们不希望翻译出来的东西不准确,那就没有意义了。」
再次,档案采集及整理需要极其深厚的学术基础,对于研究者来说是宝库,对于普通的爱好者而言则始终有门槛。「怎么让这部分的访问者更懂,这是我们要思考的问题。」现在的平台上会上载专门的研究论文帮助大家理解,也会策划专题,引导公众去接触不同类型的传统音乐。
未来在推广和普及上,可以走的路还很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