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没有空调的寝室,夏夜总是显得尤其漫长。一觉醒来,人就像从桑拿房出来似的,汗水顺着发丝涔涔流下。每每这时,我都会燃起一股剪发的冲动。可找到一位信任的理发师并不容易,多数时候我还是选择挨到暑期回家时再剪。
常住的小镇虽然不大,但理发店还真不少,光是怀德路附近就有好几家。还记得小学放学路过那儿时,我指着头顶色彩酷炫的招牌“某某沙龙”,问妈妈这是什么意思。“号者名好听仂囝,其实就是剃头店(叫这个名字好听一点,其实就是理发店)。”妈妈一语道破了“天机”。的确,不论店内的装修有多高级,店名取得多么花哨,只要是剪头发的地方,在福州人口中它们都有一个共同的名字——剃头店。
在福州话中,“剃头”一词一般指男性理发,女性理发通常叫作“剪头发”。电头发(烫发)、染头发则可以统称为“做头发”。聊起发型,福州人偏爱“剪”字词族。比如,大家把小孩儿厚刘海、齐耳长的短发叫作“孩儿剪”,把用犁剪推出的平头叫作“平剪”或“剪馍”。现在,“快剪”一词也进入了福州人的生活,不烫不染,洗剪吹一条龙。剪子与梳子配合发出的嗒嗒声,混合着大人的谈话声与一些小孩抗拒理发的哭喊,剃头店每天就这样热闹起来。
据说,早些时候,理发这行还很少有独立的门店。剃头师傅都是挑个剃头担,或者挎个药箱一样的工具包,就上旧厝间游走吆喝去了——“剃头,剃面,扒耳!”除了理发,剃头师傅也会提供刮脸和采耳的服务。采耳在福州话中还有一个地道的说法叫作“不律耳”。需要这些服务的人家听到吆喝声,自然就会开门把剃头师傅请进家里,很是方便。不过,我小时候已经见不到这些走街串巷的剃头师傅了,想剪头发还是得上剃头店去。
前两年,许多剃头店歇业谢客。那时,想剪头发的我只好求助妈妈。搬张塑料椅,在阳台上坐定,用围裙替代理发的披衣,一次居家理发尝试就这样开始了。摸索的过程并不那么顺利,因为围裙的套头过于宽松,碎发很容易掉到脖领上,刺挠难耐的我时不时嘟哝一句:“哎呀,头发针黍尼(音:ni55)脰骨嚟会戳(碎头发粘在脖子上有点扎人)。”
剪完头发后,我一边收拾着地板,一边和妈妈开起玩笑来:“依嬷汝会使自家乞自家剪头发了(妈妈你可以自己给自己剪头发了)!”妈妈笑着摇摇头:“汝会仈世乇号‘自家头别侬剃’儥(你知道什么叫‘自家头别侬剃’吗)?”“自家头别侬剃”这句俗语所说的道理其实与“易子而教”差不多,哪怕是最出色的剃头师傅也很难给自己剃头。
但说实话,尽管没有高档美发场所的硬件,我对这几次理发的体验依然十分满意,特别是家中这位“金牌理发师”的手艺。所以,疫情过后我还保留着在家理发的习惯。妈妈的技术也越发娴熟,举手投足之间仿若一位“久经沙龙”的理发师:“头伓使睥西来睥西过,等囇剪悬下长去共汝讲(头不要转来转去,等下剪得参差不齐跟你说)。”
妈妈给我剪头发时,我总是既兴奋又紧张。理发这件事,说大不大,说小不小。有时,收获一个自己中意的发型,就像飞机平安着陆一样令人欣喜。此刻,看着镜子中剪了短发的自己,我长舒了一口气。夏天理发,仿佛有一种特别的仪式感。一把小小的头剪修去了多余的负担,整个人瞬间变得轻盈起来。